冰岩地带 1999年慕士塔格峰——杨立志登山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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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慕士塔格峰——杨立志登山报告

攀登者手记——1999年在慕士塔格峰

杨立志


7月3日,多云
终于坐上了开往南疆的汽车,不禁又想起这几天忙碌的过程。先是忙着向单位领导请假。自治区体总、自治区登协和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共同出具了商榷函,经乌铁分局体协秘书长张启昌签字,我又附上一份如在登山过程中发生意外,决不让单位承担任何责任的保证书。此后,接连几天泡在站长办公室“纠缠”,乃至站长看见我就犯头疼,终于批准。其实我也深知他的苦衷,能同意我去,就足够我感激一辈子的。然后是忙于用拮据的经费购买物品,收拾行装……
今早七点,我自动醒了。要是在平时,母亲不叫几遍是不会起床的。七点半,朋友亮亮按约开车来接我。到了协会等别的人时,母亲泪水涟涟地嘱咐这,嘱咐那。我一切都点头答应,还宽慰她说:“我从生下来就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并告诉她一定会及时向家里通报情况。王铁男、张大姐、周医生来了,又来了些送行的人。大家忙着装车,然后赶到红山宾馆,香港和北京的队员已在那里等候,十点钟到了新疆工学院,在院党委副书记兼体委主任杨永臣的主持下,召开了简短而庄严的壮行仪式。十一点,正式开始了1400公里的长途旅程。内地队员说,在一个省内乘车两天,也算是少有的经历。
我们一行十五人分别是:总指挥张玉芳,领队张耀东,队长王铁男,副队长杨立群(我哥),队医周岚。队员有工学院汤高举老师、王海角、武伯函、新疆水泥厂的“新泥人”吴新刚、北京的王磊、王昕昊、胡杨、香港的姚伟伦、陈骏武、还有我。晚11点赶到库车宾馆。饭后,大家都休息了,我却溜出来,因为这里是父亲当年的部队所在地,我想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可是转了一大圈也未找到。

7月4日,阴,小雨转多云
早6点突然醒来,发现王队长还在睡,急忙叫他,因昨天说好7点出发的。可他却说:“这一觉睡的可真舒服。”我回敬道:“还好意思说呢,在博格达时你的呼噜把狼都吓跑了,我一夜都在数你打了多少个呼噜了。”大家哄笑。7点10分,旅行又开始了。自从昨天坐上这辆南京依维柯,由于行装多,连腿都伸不开,屁股生痛。晚9点到达南疆重镇喀什市,下榻天南饭店,吃饭、洗澡、倒头便睡。

7月5日,多云
起床后和队长,张教授、“新泥人”去喀什登协,取存放在那里的一些食品和装备。回来后,又去喀什最大的市场——东巴扎采购食品和蔬菜。在路上,因我们穿的是登山服,五颜六色的,行人对我们的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下午,去喀什有名的香妃墓和新疆最大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参观。

7月6日,晴
一早,队长就把我们叫起来装车,早餐后出发。今天坐的是卧铺车,可以躺着,挺舒服的,就是脏了点。进入昆仑山以后,气温明显变低,中午1点到达盖茨边防检查站,3点到布伦果勒湖。这是一个淡水湖,海拨3250米,景色颇为优美。4点斗到达卡拉库力湖,这又是一个更大的淡水湖,这两个湖的湖水是由周围雪峰上的雪水汇积而成的。因前面修路造成交通堵塞,大家忙拿了相机下车狂拍。景色真不错,远处是公格尔巍然耸立,近处卡拉库力湖水荡漾。中国国际登山卡拉库力接待站的兰色标牌伫立在中巴公路旁,十几顶白色帐篷的倒影映在湖水中。一些克尔柯孜人展开地摊,出售各种五光十色的巴基斯坦首饰和成色可疑的所谓宝石,还有牦牛和幼驼在湖边度步。由于计划严格,我们不能在这个迷人的地方久留,道路一通就上车赶路,于 5点40分到达了204基地。自此,汽车所担当的运输任务已完成,以后就全部是靠畜力和步行了。
这里海拔高度3600米,队长宣布就地扎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过露营生活了。看到我们到来,当地的克尔克孜牧民立刻热情地前来帮助搬运行李,并纷纷同张教授打招呼问好。真奇怪,他们怎么会认识张教授?一问才明白,原来张教授前年和去年都来考察过慕士塔格峰,所以和当地牧民很熟。为表示感谢,把在路上买的一筐杏子全送给了他们。岗地上有一间牧民放干牛粪的小石屋,友好的主人同意我们用来放些登山物资。不知何时,牧民们已把周岚医生包围起来纷纷让她看病。这里是偏远地区,生活条件艰苦,看个病要到九十公里外的塔什库尔干县城医院。周医生送给他们一部分药品,并许诺下山后的剩余药品全部留给他们。我不禁想,在这个荒凉艰苦的地方生存,他们本身就是生活中的强者,严寒艰苦奈何不了他们,可是病痛却可以把他们轻易打垮。如果在这边远地区医疗机构再完备一些该有多好!
黄昏时发觉头有点疼,才三千多米怎么会出现高山反应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吞了一片止痛片,强迫自己睡觉。

7月7日,多云转晴
全队就地休整一天,做为进入4350米大本营前的适应过程。大家无事可做,在草滩上四处转转,又到8公里外的江布拉克拜访牧民。在小队长家里买了一副带戒指的手镯,据说是印度流传过来的。还买了些白色、茶色的水晶石,准备带回家送给朋友,也算是点小礼物吧。下午,队里又加入了两名队员,海南的陈骏驰、北京的马一桦。他俩是从乌鲁木齐乘飞机赶到喀什,又乘班车到达苏巴什营地的。明天,我们将要把所有的装备物资全部运到这次登山活动的起点——大本营,所以早早睡下了。

7月8日,晴
一夜大风,无法安睡。据张教授讲,他们考察期间,有布伦口的日头苏巴什的风之说,苏巴什的风果然厉害。天刚亮,就听有人喧闹,仔细一听,说是慕士塔格主峰出现了。因昨天听张教授说,他在204基地住了一个月,才清晰的看到主峰两次,其它时间全是云遮雾盖的。钻出帐篷一看,果然晴空万里,慕士塔格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气势磅礴的耸立在我们眼前。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慕士塔格峰的全貌,以前全是从图片上看到的。既然“冰山之父”第一天就给我们露出了笑脸,那将预示着我们这次活动会成功的。但队长说,天气虽好,但高空风很大。果然,用望远镜看去,顶峰上扯起的雪雾拖得好长,不时变换着形状。
收拾物品吃过早饭后,一部分队员由张教授带领先行启程,我们几个等驼工装完东西后随驼队出发。从现在开始,我就要用我的双脚丈量整个慕士塔格山体了。我是如此的虔诚,坚信慕士塔格是会接纳我们的。一路上大风不停,空气很干躁,一壶水没用多久就喝光了。很快,身体上的反应也开始了,头痛、心跳加速,喉口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喘不动气。艰难跨越了漫长的砾石坡道、渡过山涧、又从一条冰川侧面进入山地以后,中午2点半,终于到达海拨4350米的登山大本营。自治区登协的金英杰主任迎上前来,大家叙谈了一番,开始清理营地搭盖帐篷。这时,一支西班牙登山队正在向C1营地运送物资。五颜六色的信号服在素色的山野中游离,周围的气氛使人有一种肃穆中的临战感。
晚饭后,张教授和王队长再次宣布了登山纪律,并说晚上开会研究具体的行动方案。

7月9日,晴
今天全体队员在大本营休整,头不痛了,看来我已适应了这个高度。可是王队长的高山反应看来很严重,躺在帐篷里没有起来。以前在博格达攀登中,他肺部受损,成为痼疾。晚上英国队的三名队员来到我们营地做客,昨天我哥和他们交谈了很久,所以他们过来看望大家,正好今天是英国队队长朱利耶的生日,大家把食品、饮料拿出来一起为他祝贺。周医生还献唱了“青藏高原”。不过,在这4350米缺氧高度,这首高调值的歌曲差点噎得她背过气去。轮到英国朋友唱歌,三个高大的男人协商了许久,红着脸为难的宣布说:很遗憾,来到这里的是英国人中三个最不会唱歌的男人。大家哄笑。

7月10日,晴转雪
上午11点20分,大家背着个人物品,驼工的毛驴驼着公用物资装备向5100米营地进发。第一天登山作业,大家奋力而为,1小时50分后即到达海拨5100米的ABC。这里堆放了一些外国队的装备,驼工们卸下物资后立即返回,再往上就全是冰雪地带,畜力用不上了。
换了鞋,又用了2个小时才到了海拨5400米的C1营地,营区里已搭了五六顶外国队的帐篷。我们开始平整雪面,找石头固定缆绳。这时,狂风突起,气温骤降,能见度很低,风夹着粒雪打在脸上生痛。大家合力迅速搭起两顶帐篷后立即下撤。后续队员才胡杨才艰难到达。这几天,他被炎症所困,注射了几百万单位的抗菌素,也未能康复。小伙子咬着牙参加第一次登山作业。我是连跑带滑第一个冲回大本营的。头又开始痛了,吃了一片止痛片,静坐喘息。
晚上,研究了后几天的行动方案,决定全体队员分成3个小组交替行动。我担任B组组长,明天继续上C1运送物资。A组、C组明天休息,后天上。但我觉得我们组都是新手,技术力量不强,怕上去时出现意外,于是向张教授提出。张教授说可以考虑,但登山初期的编组原则应是等素质原则,我们这样一个复杂的业余登山队具体怎么掌握,等研究后再决定。

7月11日,阴转雪
早上起床后山上气候恶劣,原决定运送物资的计划推迟一天。大家无事可做,去周围转转。营地东侧有一片冰塔林,奇形怪状的很是好看,这些冰是从山体上部冲下来的,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挤开形成两个台地,可见力量之大。大本营就在两个台地之间。山坡上植被很少,但有一种黄、白、紫三色的小花,十分灿烂。四围雪鸡和旱獭多挺多,清早起来大呼小叫的好不热闹。
由于胡杨和“新泥人”的高山反应较重,队里决定让他俩下撤到江布拉克。由于减员,原定3个小组合并为2组,明天一同向C1运送物资。A组将留住C1,B组当日下撤回大本营。
王队长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周医生说,肺部有明显咯音,怕引起高山肺水肿,决定让他也撤到江布拉克与胡杨和“新泥人”会合。队长临走时,把他的登山鞋交给我让我穿。我非常激动,因为我的登山鞋还是60年代中国队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时的那种大头靴,十分笨重。现在有了队长的这双鞋,虽说有点夹脚,但却使我信心大增。

7月12日,晴转雪
上午11点20分出发,1小时30分后到达ABC,分配物品,各自装包,我又多背了一个氧气瓶和一顶帐篷,背包足有30公斤重,背起来还没走路就已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从ABC到C1营地300米高差走了近3小时。活儿像旧社会矿工一样累,而我却是自愿活该而愉快的受这份罪的。到了C1,坐在雪地上动也不想动一下了。等其他人上来后又动手增设了一顶帐篷,烧水便餐后于6时整下撤。在距ABC100米处遇见A组队员,他们滞后一小时出发,正在艰难地向上攀登。到ABC换鞋时,发现A组没有按原计划携带物资,根本不够他们以后几天的所需。不知他们是有信心在几天内用阿尔卑斯方式攀登,还是饭量小,带一点就够了。这使我多少有点担心。
回到大本营后,看到王队长已经回来了。可是听说胡杨和“新泥人”状态还是不太好,转到塔什库尔干县城医院寻求治疗。但愿他俩平安无事。

7月13日,晴
今天B组在大本营休整,A组从C1出发去建C2营地。用40倍望远镜看去,他们在进行结组练习,一小时后向偏北方向出发,行动缓慢,久久不见上升高度。经用对讲机联系才知道,路线上的雪很厚,因没有踏雪板,所以走起来非常艰难。3小时以后,A组从望远镜视野中消失。6个小时以后,A组才上升了400米高度。由于当日难有建树,于是就地建了一个过渡营,安放物资后撤回C1。晚饭时得知,马一桦和王海角高山反应较严重,已发生呕吐。让他俩立刻回大本营,但他们说还可以睡一晚上看情况再说,我哥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已睡下了。不得已,由周医生通过对讲机进行诊断,并提供医疗建议。A组最后决定,第二天由陈骏驰和姚伟伦先上C2建营,余下3人随后跟上。

7月14日,晴转雪
一大早,张教授和王队长带领B组向C1运送物资。这次是我第3次上C1,已经适应这时的高度,可以说轻车熟路。到达C1后发现王海角没有和A组行动,而是在这里等我们。队长上来后放下东西,就马不停蹄地返回大本营去了,而张教授留下和B组一同上C2。饭后,商定明早6点起床,8点出发。我同王磊同睡仓库帐篷,四周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品和公用装备,如果胃口好,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胃口老是和海拔高度成反比。
睡下后,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我担心明天的天气不好,影响我们的行动。

7月15日,雪转阴转雪
5点多我醒了,感觉头部左侧冰凉。爬起来一看,原来帐篷通风口积了一些雪,被热气溶化滴在我的睡袋上,湿了一小片。赶紧收拾好,拉开帐篷门,漫天大雪,心想今天的计划怕是要搁浅了。谁知8点多,又云开雾散了,大家忙着打点行装出发。路很不好走,积雪深及膝盖,一同出发的还有英国队。他们穿了滑雪板,陷不到雪里,走起来省力,而我们没有踏雪板,走的很艰难,不久就被英国队甩在了后头。我们虽然知道装备对于登山的重要性,但没办法,经费使然。
到达复杂的冰瀑区时,一团乌去飘过来,立即下起了粒雪,气温骤降。这时,从山上滑雪下来瑞士队员,是昨天登顶的,今天撤回大本营去。我们向他们表示祝贺并合影留念,其中中有一个妇女,看样子有五十多岁了,我真佩服她的勇气和素质。望着他们下滑的背影,我坚信,既然他们能登顶,依我的体力和决心,肯定也能登顶的。 到达过渡营时已是下午了。在雪谷中,我们和我哥以及老马相遇。他们没能到达C2,只把带上去的帐篷留在半路,做好了标记,就返回过度营地。这时雪停了,乌云也慢慢地飘远了。可是由于A组两人下撤,我们出发时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 将帐篷丢在一号营地,就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一是过度营地住不下所有的人;二是香港队员陈骏武丧失体力,无论如何要求留驻;三是老马几经周折,不愿再下撤;当然我也不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登至此又撤回C1。于是张教授决定让我、王磊、老马、陈骏武留住过渡营,其余队员由他说服后,亲自带领下撤至C1。

7月16日,晴
起来后同大本营例行通了话,王队长也从C1带了个帐篷赶早攀登到了过渡营地。这时看见陈骏驰和姚伟伦已从C2下撤。陈骏驰说有点感冒,昨天攀登C3时,掉进一个暗裂缝里,要不是姚伟伦把他拉出来,还不知怎么样了呢,所以决定回大本营休整一天。他说上面的积雪很厚,没踏雪板走起来很困难,要下去之后解决了踏雪板再重新上。至此,计划已经完全打乱。于是队长决定由我、王磊和老马当即上至C2,明天建立C3营地。他们三人和陈骏武分别撤至C1和大本营。
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犯嘀咕,上面的路很长,他们都是一些有实力的队员,我呢?我们能否顺利建好C3营地呢?转念又一想,此时正是用兵时,车到山前总有路,不上去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
中午12点30分,我们出发了。出来不久,就是一个有五六十度的大雪坡,雪还没被晒化,走起来较容易。上到雪坡顶后,就看见有外国队走过后留下的痕迹,大家按照这些痕迹向前走,太阳已把线路上的雪晒化,粘鞋,走不了几步,鞋底上就粘成一个大疙瘩,得边走边用雪仗敲打。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休息时我把羽绒服脱了,挂在背包上,脸上又涂了层防晒霜,感觉就和唱戏的差不多,乱七八糟一块白一块黑。这如果是在半夜,非把别人吓坏不可。我坐在背包上边抽烟边观察四周,左边是一片大冰瀑,大大小小的冰缝,疵牙咧嘴,乌亮乌亮的,想必是终年不化,甚是吓人。右边是一片漫长的大雪坡,登山路线上指示前进方向的标志旗有两三种样式,可能是前面的几个队自插的。抽完一支烟,老马还没上来,我和王磊决定不等他了,继续向上。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堆东西,过去一看,是一顶帐篷和七八根雪锥,旁边插了一根冰镐。仔细一看,冰镐是我哥的,这肯定是他们昨天留下的,我把这些挂在背包上,继续前进。缓坡过后是四十度左右的大雪坡,看不到头。下午3点半,我和王磊到达了C2营地。这里地势平坦,有四、五顶帐篷,远处还有一支外国队正在修建他们的营地。这时,有人向我们打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英国队的朱利耶和罗伯特(在山上人人都用防晒霜把自己抹成大花脸,只有通过服装和印象区分每个人),我们的帐篷正相挨。互道“午安”后,罗伯特让我看他的手指,原来因为多天吃不上新鲜蔬菜,身体严重缺乏维生素,手指甲缝全都裂成血口子。我立即打开背包,取出二十几个创可贴打手势告诉他贴在手指上。其实这也治不好手,但可以减轻痛楚。他明白了,笑着接下。不一会儿,他端来一小锅粘稠的高山食品,送给我和王磊吃。这怎么能行呢?在这个高度做这么一锅饭,要用去一小时。推让再三接过来,尝了一口,哇,真他妈的难吃,大概是口味上的差异,我觉得还不如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可看着他诚恳的目光,还是装出很好吃的样子冲他点点头,他笑着走了。这锅饭最后全被王磊报销了。用他的话说,外国人的食品肯定有营养,热量高。看着他皱眉下咽的样子,心想,中国啥时能生产出自己口味的高山食品呢!
整理物品时,虽然四周是冰天雪地,但辐射很强。我索性把毛衣、毛裤全部脱掉,钻进帐篷昏昏欲睡。一会儿,就听老马喊我俩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他竟比我俩晚了两个半小时,想必是昨天太累了的缘故吧。等他吃过饭后,商量了明天的计划,决定6点起床,8点出发,登至6700米处建立C3营地。
躺在睡袋里想,这里已是海拨6100米,是我的最新高度,并没有太大的高山反应,想必还有能力向更高的高度攀登,不禁暗自乐了。

7月17日,晴
早8点准时出发,天气晴朗,但风很大,刮在脸上刀割一般,不一会手已冻得发麻,赶紧换上羽绒手套。太阳还在山背面,没有晒到这里,所以雪上有一层硬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有踏雪板和滑雪板走过的痕迹。因今天要赶到6700米处建立C3营地,所以我们没打结组,想节省点时间。突然脚下一空,一条左腿已陷入雪坑中,身体立刻趴在雪上,动也不敢动,心里直敲鼓。回头一看,王磊根本没看我,还埋着头往前走,我立即喊他,让他停下来,怕他一过来压垮雪壳。我慢慢地活动右腿想从裂缝上爬过去,没想到,右腿也随着雪壳的塌陷掉了下去。两条腿在冰缝里踩不着底,也碰不到边,心想这回非交待了不可,好在上身还趴在雪上坚持着。这时王磊爬过来,递过来一根雪仗,后退着把我拉出了裂缝。躺在雪地上的我平静了一下心情,爬到冰缝边看了看。这是条暗裂缝,横在我们的路线上,宽约一米,深不见底,让人毛骨悚然。我是跟着踏雪板印走的,怎么会掉下去呢?后来突然明白,踏雪板压强小,雪壳能承受住人体重量,而我没有踏雪板,雪壳承受不了,所以坍塌了。
跨过差点要了我命的冰裂缝,王磊喊住了我说,他今天感觉不好,加之看见刚才的情景,心里发毛,不想继续走了。劝说了一番,他还是不想上,于是接过他带的一部分公用装备继续前行。这些装备是出发前三人分装的,可现在我背着两个人的东西,负担重多了。
太阳晒化了雪面,将攀登的困难程度大大增加了。雪的厚度平均都在膝盖以上,有的地方深达大腿及腰部,走不成时只有爬行。我倒是没把这放在眼里,因为我心里充满自信,体力也很好,可就是气喘如牛,嗓子火辣辣的干渴难忍。背上的背包也在和我作对,背带勒进肩骨里痛的要命,使我不时停下来整理一番,偏头痛也一直在折磨我。
我已不敢按照踏雪板印迹走了,完全是延着标志旗走直线。前面没有脚印,全凭自己开路,漫长的雪坡走起来很吃力,休息时已浑身大汗,脱了羽绒服和羽绒手套,丝毫感觉不到冷。看老马离我休息处还很远,估计还得走半小时,决定不等他了,让他慢慢走,踩我的脚印会省些力。雪坡好象没有边际,翻过一个大雪包又是一个大雪包,前后左右看不到一个活的东西,只有蓝天、白云、大山和我。海拨表也好象失灵了一样,读数上升的过程和我走路一样慢。
终于到达了海拨6700米高度,已是下午8点,我已经累得一点劲都没有了,坐在背包上只大口大口的喘气。水壶里的水早已经一滴不剩,口袋里的巧克力惹人反胃。我不能指望别人,强迫自己站起来平整雪地搭帐篷。不知休息了多少次,才平整出一块3平方米的面积,可老马还没到,我心想他可千万别下山了。祈盼中,终于看见了他熟悉的身影,那时已经快10点了,太阳已在萨拉阔雷岭上隐去了半个脸,气温快速下降。我俩以最快的速度搭起帐篷,已是夜黑风高时。大风狂吹着帐篷,好象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那时就有我们好瞧的了。
忙乎了好久,终于和队长联系上了,王队长说他已到过渡营,怕我俩体力消耗太大吃不消,建议先撤回C2休整一天再上C3。我想,要是下去再上来,那只能消耗体力,再说天气随时会发生变化,失去时机。于是我告诉他,自己状态很好,信心十足,明天如是好天气,就争取冲顶,如不成功再下撤不迟。我怕他再说些别的理由打动我的心,赶紧关机睡觉。呼呼的风声伴着自己的心跳和喘气声,头痛欲裂。以前在攀登博格达峰时,因为胃出血,才登达5050米。这里已是海拨6700米,胃却丝毫也没有感觉。这大概预示着我明天可以顺利登顶,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

7月18日,晴转多云
早4点,忠实的手表准时把我叫醒。也就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小时。我忙把老马叫醒,烧水、做饭、收拾装备。钻出帐篷一看,满天星星,晴空万里,唯一不好的是有高山风,吹得人站不稳。我只背了水壶,没有带背包,以便轻装冲顶。6时整我们准时出发了。可走了没到10分钟,老马连说:“不行,不行,没休息好,一点体力都没有,你自己上吧。”说完把的照像机交给我转身走了。我一下怔住了,站在那里想:我是上还是停?上就只有我一人孤军奋战,停就意味着将这样的好天气白白浪费掉。在这样的高度,呆一天体力消耗一天。犹豫了一阵,登顶的诱惑,使我的豪气大增。我转过身去,坚定地迈出了独自登顶的第一步。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我打着头灯,顶着迎面风,抗拒着高山反应带来的种种不适,义无反顾地向着顶峰方向前进,每走一步,对我来讲,都是对体力、心理和意志的新考验。
昨天的太阳晒化了雪的表层,现在全部冻得硬嘣嘣的。穿冰爪踩在上面感觉很好。一小时后,到了英国队的帐篷前,看见罗伯特出来挖雪烧水,看来他们今天也要冲顶。我用手势告诉他我的目的地,他握住我的手说了很多话,听语气很诚恳,大概是祝我好运,今天一定能成功之类的祝福。谢过他后,继续前进,心里真后悔,上学时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英语,弄得现在只能比比划划借以表达意思。
几小时后,我又陷入了孤独。一切困难都在围剿我,大风、寒冷、缺养、头疼、孤独……弄得我走不了两分钟就要休息一会。于是我强迫自己每走50步休息一次,慢慢地变成了45步、40步、35步……最后每走5步就要趴在雪杖上狂喘一阵,眼睛一闭就只想睡觉。我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别睡,快走,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走不动,爬也要爬到顶峰。”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生气,孤独和恐惧一次次的袭击我,慢慢的我的思维已经迟钝,只是在机械地迈步,拼命地喘气。口渴,但没有力气把水壶从身上取下来。漫长的雪包一个接一个,冥冥之中,脑子里全是各种响声和说话声。我不想应答,也无力应答。突然间,听见母亲亲切熟悉地话语在耳边响起:“立志,累不累。”“累”“那咱回家吧。”“等登顶后我就回。”“那你快点。”“马上”。我感觉这条路大概是我一生走过的最漫长最艰苦的一段,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可是为了我的目标,我还得不停地走。
何时,主峰却突然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不过是一个高约两米的碎石堆。如果没有那些前期登顶者留下的旗帜,简直不敢相信。我茫然地看着它,看着我朝思暮想的神圣目标,可我却一时间意识不到。难怪有人说在7500米以上人的思维水平和六岁儿童相同。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主峰,你看到了吗?快走呀!”随着顿时的清醒,所有的劳累、饥渴、缺氧、头痛症状全部消失,以最快的速度狂奔上去,扑倒在石堆上,泪水顺着两腮滚落下来。近半年的强化训练(每天长跑十五公里,游泳一公里及各种体能训练),这么多天的艰苦攀登,没有白费!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白云和顶峰已经在我的脚下。看了一下手表,一九九九年七月十八日,北京时间十二点四十八分,这个神圣的时间在我的生命里永远定格了。
稍微冷静以后,我拿出对讲机同队友们联系,想把这个消息报告大家,可接收到的只有天电杂音,没有人回答我。这里处于超短波传递死角,我的胜利暂时还只能由我独享。我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五星红旗,平放在石堆顶(因风太大,实在无法插住),用石头压住做取证留影。接着,以我为圆心,将周围的山峰景色统统照了一遍。因风大天寒,拍不了几张,摘掉手套的手就被冻得发麻,像机快门一再失灵,只有放在怀里暖了照,照了暖。 坐在石堆上吃了一块巧克力,喝了口水,选了三块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装入口袋,开始想下山的路。谁都知道,登顶只是成功的一半,安全下撤回大本营,才是完完全全的成功。
在顶峰停留了40分钟,于中午1点28分开始下撤。没走多久,就陆续遇见了五个外国队员。我认得其中两个,朱利耶和罗伯特,他们得知我登顶后,同我拥抱祝贺。分手后,我继续下撤,开始速度还挺快,可是登顶喜悦的心情一过,紧接着袭来的是剧烈的头痛,高度的疲惫、心脏的狂跳和难耐的干渴。雪已被太阳晒化,脚一踩立刻没及大腿。连滚带爬,一摇三晃地往下走了两个小时,还没见到C3营地。我不敢停留,咬紧牙关继续前行。翻过了一个雪包后,看到了,终于看到了那顶黄色的、看起来让人无比亲切的帐篷。它已经离我不远了,可是不管咋走,老是走不到。想休息一下再走,刚坐在雪地上,不知不觉眼睛闭就上了。阵风裹挟的冰雪钻进脖子里时,我突然惊醒:“不能睡,千万不能睡。”我知道这是连续几天艰苦的攀登,体力严重透支的结果。强打起精神,从雪里爬起来,一步、二步、三步……近了,越来越近了。朦胧中,从帐篷里出来一个人,是姚伟伦,我真想大喊一声,可心理支柱瞬间崩溃,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两个小时后,昏睡了的我被渴醒,抓起一个水壶,一顿牛饮,喝了个底朝天,吃了袋方便面后,觉得体力似乎有所恢复。为了少消耗对于后续队员至关重要的食品和燃料,我决定继续下撤。
两个小时后到达C2。队长、我哥和王海角给我烧水、做饭,我丝毫感觉不到饿,只是渴,把他们的水全部喝光,并向他们介绍了山上的一些情况后,就独自离开C2,向过渡营走去,决定今晚住在那里,明天回大本营。也许是高度下降,高山反应不再折磨我了,只是浑身软绵绵的,嗓子干痛。

7月19日,晴
早上醒来后,把帐篷周围的垃圾打扫干净,装进背包,准备带下山,这时张教授和吴新刚又一次从C1艰难地登到过渡营,我向他们说明山上的情况后,把冰爪和雪仗留给张教授使用,祝他一路顺风。张教授已经从外国队员那里知道我登顶的消息,带上来一包香烟慰劳我。
一路上感觉很好,昨天连续上升、下降的垂直高度近3000米,今天竟还有这么好的体力。可是到了岩石地带,情况不同了。因为王队长的鞋我穿了挤脚,所以不知何时两只脚的大拇指已经被冻伤,现在已开始痛起来了。终于看到大本营了,我尽可能加快脚步,又过了一会,看见周医生和唐高举老师迎上来接我,我们激动地拥抱、狂喊。再回头看看着这座号称“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仍然威严地屹立在那里,以自己宽厚的胸怀接纳着勇敢者。唯一的遗憾是,由于独自登顶,没有能够留下自己在顶峰的纪念照。还有,由于当时高度疲劳,忘记把我特意制作的身份牌留在主峰上。不过,有此一堑,我还会再来拜访的!。

1999年慕士塔格峰登山报告详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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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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