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绿野2000玉珠纪行
“我不相信总结,任何穿越了时间的总结,任何自称能支配自己回忆的总结。我认为,自称可以理解的人显然很冷静,自称带着一种平静的心情而写作的人是傻瓜和骗子……”
——《操纵》
明天,背包就出院了。昆仑山“五一”这场暴风骤雪从青海一直刮到北京,从山友中间刮到街头巷尾,又从键盘浏览器刮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如今总算尘埃乍定。我们这些曾经把自己的生命悬于自然之手的理想主义者,重新淹没在城市,淹没在人的洪流中! 而远方曾经洁白如云的玉珠峰,此刻正被几座新坟染上朝霞般的一抹血色吧!再看照片,那雪山怎么失去了从前的祥和,抚今追昔、睹物思人,象有把针刺我的脊背,凉凉的,疼疼的。 写些什么吧,作为“为了忘却的纪念”。
“我是以山为镜。它不但能照见我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能给我一辈子的朋友。”
注:为他始终尽心尽力地操持登山事务,照顾病弱者,为他一再强调如必要应无条件放弃登顶,而表示敬意!
——晨风(登山副队长兼装备管理 三名当天登顶队员之一)
“我真要想想为什么来玉珠登山,不过到了5000米,拍了高原,拍了雪山,上不上去也值了!为这山冻掉一个指头都不值!”
注:他因为过分的精力充沛和C1至顶峰3.5小时的速度纪录以及狂shot高原野驴,而被我亲切地称为“藏北小驴”,遗憾的是有些话他是对的,有些事不幸被他言中了。
——同路人(摄影师兼战地护士)
“风太大了,快撤!明天天好了,我们一天上顶!”
注:野外经验丰富,人出奇的随和。第一次建C1,A组队员遇到了十级大风,败退海拔500米。
——王沁(“技术员”,三名当天登顶队员之一)
“我怎么都无所谓,我听你们的。”
注:她可是体力巨好,还这么可人,她的随和让我们感到最大限度的安全。
——小懒(三名当天登顶队员之一)
“大家安安全全登顶,安安全全下撤最重要!”
注:晨风,他有没有对着群山,用那乡音狂喊:“玉珠峰,美得很!”
——太白客(书记员)
“大家都上去了吗?明年?明年我也不来,我去珠穆朗玛……大本营。”
注:我们都说背包的名字起糟了,登山的可都把背包留在营地!改名冲锋包吧!
——背包(因高山反应留守大本营)
“再过几年,如果绿野还存在,会不会有人登上珠峰不敢说,但一定会有人爬得比我们高得多!和这些伙伴拴在一条绳上,到哪儿心里也踏实!”
注:刚刚为了雪峰白云而热泪盈眶的眼睛注视着拴上铁塔的绿野旗帜时又清晰明亮了。
——咳嗽(登山队长)
“山给我们的多!我们给山的少!”
注:我爬山,是为了贴近山,为了听山石的呼吸,听冰川的心跳,听天籁的歌唱,看风霜雨雪的舞蹈,这大自然的音乐会,我却不知道如何付门票。
——瀚海晴帆(财务执行人)
一、激情前奏
无疑那些走在街上的人们会认为登山是一种无谓的冒险,人的本能不是趋避危险吗?然而回味一下吧,化解危险之后,热血奔流的是多么欢畅,“生活下去”变得更加有吸引力!这是不是我自小迷恋离家归家,进山出山,冒险脱险的原因呢?
关于玉珠,对我的狂热给予最积极响应的当然是我的知心爱侣,然后我又苦口婆心地去说服王沁和同路,然后……可不得了了!网上网下探问者如此众多。
进了三月,草短莺长,绿野玉珠队已经初具规模,晨风、太白客、小懒、背包,不断有老搭档加盟。北坡冰川探险计划更换成了野心勃勃的南坡登顶计划。计划书洋洋数万言,绿野网站上掀起一波高原用药的讨论高潮,EOSKISS出手相帮,同路的锦囊药袋迅速充实成了“除拉萨医院外的最大药房”。出发前那些日子雪鸟、旗云户外用品店怕是晚晚高朋满座,北京街头拎着大小冰镐的身影步履匆匆……
二、最隆重最仓促的出发
“笃笃,笃笃……”没有第三只手去开门,船长在门口等了好久。一进屋就诧异地看着满地狼籍的装备,说:“你们知道几点了吗?”船长的宝船早已身披战衣在楼下待命,一行人风驰电掣赶到西客站,前来送站的大队人马声势浩大。
还有时间饮酒壮行,还有时间合影留念,还有时间千叮咛,万嘱咐……还有时间再望一眼朋友们在西斜的阳光里洋溢着祝福的笑脸。火车开动了,我的泪才偷偷流下来。
咳嗽继续倒腾着他的装备,神情颇似上战场前的入伍新兵。
他的紧张是可以想象的。因为我们决定两个人作为全队的先行官,提前一周出发。这里边既有为大部队打前站的考虑,又有不可以掩饰的个人私心。
严格地说,我们的队伍是低资历的雪山攀登队伍,对高海拔,对雪山,对玉珠峰都是0:8没经验。尤其是对高原反应,心里根本没底。准备会认真开了,计划认真订了,紧急做了两次训练,一次莲花瀑拿残冰练练手,一次白河攀了攀岩。人手一本《登山圣经》,这是我们能搜罗到的唯一的登山教科书。所有一切我们都尽力去做了,也知道这是远远不够的。好在大家都还有些低山纵走经验和冬季野外的活动经历。
然而,雪山是什么,是不是我们这样的“童子军”可以征杀的战场?
请有经验的教练和指导,又谈何容易?
见见雪山先,见见冰川先!我和咳嗽很想在大家到来的时候,告诉大家玉珠和小五台,玉珠和太白山有什么区别,告诉大家什么是高山反应。这是在公,在私呢,我与冰川二字有着十几年不解的缘分,曾经为了寻找冰川留下的钉头鼠尾痕,踏遍北京西山山山水水。然而真正的冰川却只有在梦里见过。所以我多想能到北坡去,尽情抚摩千载寒冰的幽蓝。然而大部队为了安全考虑,选择了南坡路线。能提前一周,我要到冰川上去!
其实哪里是我们挑战自然,分明是自然挑战我们!我祈求大山最善最美的一面。
三、冰川通行证
4月17日,格尔木的春天还没有来。我们住进市招后,就在城里转悠,寻找大部队可以购置食品和其他什物的市场,上绿野的网站留言,就象跟家联络,一点点天涯孤旅的感觉都没有。
4月18日,一早出发,先是准备搭车,才发现格尔木是一个睡懒觉的城市,所有上青藏路的车,都要下午出发。经过一番周折,花110元雇了辆夏立,上路了。
魂牵梦绕的青藏路就从脚下向远方延伸,两边的群山因为高原的辽远,并不显的如何高大。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是因为读了太多别人的游记,还是因为前世……我的前世?
看到有雪帽子的山了,看到结了冰的河!看到了西大滩!看到了……雪山!
手里拿着北黑为西大滩昆仑饭馆老板照的照片,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款待。
雪山在不远处站成了行,我突然感到茫然,虽然出发前看了大批的资料照片,还是对路线起疑。好在有张等高线图。对照了半天,判定了2号冰川的方位,那时是4点,决定赶往山脚下扎营。
这一天我们由2800上升至4000,咳嗽说他头疼,我迟钝至极?没反应。
看山跑死马呀!脚下的大块卵石,让人脚感很不舒服,走了两个小时,总算到了个背风的土坡底下,我为自己的背负能力大感惭愧。对我的爱人深感歉疚,他却说,我们是一个整体,一定有什么互补的地方,让大家感到平衡。那大约是我有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和亲善大自然的能力,能鼓舞他的斗志吧。
他用大把的铁钉和筷子粗的防风绳将科龙帐篷钉成了城堡一样坚固,我则用最短的时间布置好了房间里的一切,就象男人盖房子,女人收拾屋子一样自然。当晚,暴风雪袭击了我们海拔4100米的营地。这铺天盖地袭来的风雪给我们的成就感多于恐惧,我觉得我们是天生的和最好的搭档。
4月18日,一阵悉嗦声唤醒了我,打开帐门,我被天地间的茫然惊呆了,几步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十几公分高的松鼠一样的身形时站时走,好象在寻找什么东西,而我们昨晚放在一个地洞口的苹果,显然不见了。它一定当这个帐篷是个友善的大客人,也不见怎么惊慌。
烧的是雪水,吃的是麦片粥。等天转好。能见度是提高了不少,赭石色的西大滩披上了一、二十厘米的白色大氅。雪怎么也不肯停。风还在刮,降雪以一种不规则的频率时断时续。
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不拔营,而是适应性地往山里走走,背的是雪靴,冰镐,路绳等等高山装备。山看不见,判断了个大致方向,就出发了。
麻烦从现在开始接踵而至,先是我开始流鼻血,止住了,又觉得雾气弄的雪镜没法戴。试了一下,发现眼睛挺适应,又阴天,就放弃了雪镜。想不到这却是我犯的第一个低级错误。
大约走二十分钟休息一次。海拔4400米处,终于看见了巨大冰舌舔着碎石坡的惊心动魄。我几乎直线方向向冰川挺进,它有如磁石一般吸引着我全部的注意力。当令我魂牵梦绕的冰舌、冰碛物、冰漂砾触手可及,一切的辛劳和疲惫都得到了报偿。
经过观察发现在冰川主体的左侧有一波一波的碎石山梁,和冰川保持着相同的上升角度,约30度左右。而我们希望将高山装备送的再高一些,于是又沿碎石坡上攀了200米,找到一块巨石作掩体,将装备装入一硕大的塑料袋中,用碎石压好。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风力也很小,但我感到疲劳极了,咳嗽也是。
我们用了40分钟左右下撤,积雪掩埋了大部分的漂砾石,深一脚,浅一脚,使尽浑身解数,走到想歌唱。
4月19日晚,我感到眼睛刺痛、流泪和惧光,“雪盲?——!”咳嗽命令回撤格尔木进行治疗。
4月20日早,被咳嗽牵着,摸索着走出西大滩,突然咳嗽喊:“黄羊!”还开始报数,又形容它们骄美的身姿。我看不见,并且泪流满面。
当天下午,22医院眼科收治了几十年来第一例雪盲病患,数种眼药,一瓶点滴(青霉素)外加盲人身份回住市招,被折磨了整整一天,眼睛红肿,不能睁开,整日流泪。
4月21日下午,视力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七十(吃饭时,多点绿色青菜,就为了看着舒服!)。呼到上次的夏立司机,100元重回西大滩,这一次请昆仑饭馆老板的弟弟开一辆农用车,送我们至本营,欣喜地发现帐篷没一点破门而入的痕迹,真感动此地民风极好!
我们决定将大本营向山脚下推进,司机帮忙又拖又运,后来农用车再无法前进一寸了,他又表示帮我背包,直把我们送入山口,还不肯接受多点钱,他说你们来爬这山,已经很不容易了,一定注意安全。我感到有股暖流,是对人性的信心。
在山口右侧建营,海拔4300米。两人都没什么明显反应,只是感觉有点疲劳。
4月22日,我们拔营后,首先沿碎石坡上升至4600米,穿戴好日前留下的冰雪装备,满怀激情和憧憬切上冰川。由于两日大规模降雪,冰川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令人举步维艰。结组绳间距8米,其余的长度分背在两人身上,以应不测。刚开始时冰裂缝小而细密。到了山势折转的地方,冰裂缝突然满目狰狞地露出雪盆大口,前人留下的一道蓝幽幽的路绳,一面鲜红绸子飘摆的路旗都半埋在雪里。
这时已经过午,后悔出发又太迟了。天色乌嘟嘟的,但也没有转坏的迹象。我们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却不敢分心去东张西望,握紧冰镐,吃力地回忆着有限的冰河攀登经验和书本上的示意图。
为了节省体力,我们尽量选择有一二十厘米浮雪覆盖的冰面,我大多数时候都在以鸭步直上,冰镐保持确保姿势。碰到偶尔的亮冰面也都没有绕行。没有发生滑坠。
后来发现我们已经陷入裂缝区的包围,绕行将浪费宝贵的时间,于是咳嗽让我在下方保护,自己用一只长镐和一只短镐上攀了十几米(结组绳已变为保护绳和路绳),他打了冰锥后,我用上升器上升,两次三番,又回到正路上,长长舒了口气。
冰川好象走到了尽头,咳嗽在前方开路,还时而回过头来鼓励我,他说:“加油,我为你骄傲!”这时我明白,他的温暖的声音,温暖的爱才是我的冰川通行证。
四、什么是最重要的
雪坡还是一波连着一波无休止的向天空延展,C1营地好象天堂那么远。我不段追问海拔高度,因为我听说5100米,有建营的位置。然而5100,5120,5150……坡度超过25度。已经8点了,气温急剧降低,又起风了。我们决定冒险在一处斜坡上制造一个营址。这就需要挖一个长2米,宽1.5米的雪洞(在斜坡上,还需要将一侧垫高),然后将帐篷卧进去,三只冰镐,三只雪锥作固定点,靠山的一侧拉了防风绳。摸黑顶风建这个营地,十分吃力,精疲力竭的我们钻进睡袋,再没有力气烧水吃饭。我测了一下帐篷里的温度,零下21,然后开始颤抖,咳嗽又钻出睡袋,抱着我,为我取暖。风呼啸着,我做了个噩梦,可能是担心帐篷滚下山。
4月23日,世界依然存在,准确地说,我们依然存在,想着《In to thin air》里边穿着内靴摔下山的台湾人,我走出帐篷每一步都格外小心。体力恢复了一些,只有食欲吃些饼干,方便面。雪化水令我作呕,咳嗽居然猛喝,我开始吃生雪,山友都说这是大忌,但大约因为从小已经对此习惯,反而感到从里到外的清爽。
出发又有十一点多,海拔5150米,一算时间,明天绿野大部队就到格尔木了,我们已经没时间由北坡登顶,咳嗽严正地说,一定要按时返回,不能打乱计划!那没商量的口气,真让人气馁,他问我,登山什么是最重要的,于他,我想一定是友谊和协作。内心,我愿意为他的友爱而作出任何让步,但口中,可不能不占便宜,“那让我攀到更高一些吧,明天,最多明天,我一定下撤。”
我们在格尔木没有买到合适的竹竿作标志旗,后来福至心灵买了一把竹扫帚拆出6根粗的,绑了绸条。此刻基本用完。冰川已经快到根部了,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雪盆。由于对于路线的陌生,几次停下来研究高线图,却很难判断正确路线。最后决定向右手的山脊挺进,一登高一望远,我只想看一眼玉珠。右侧山脊上挂着一道锃亮的悬冰川,下方的雪沟,令人目测不出深浅,滚石的声音一天一夜都隐隐雷动,让我时时都对手边的风化石心存戒备。
果然,上升了数十米,身体的可见部分越来越少,一脚下去,我突然大叫一声,没胸了,人还在往下陷。本能地身体前俯,压出一个斜坡,并且抓住了一块石头。离该山脊还有四五十米海拔,我们决定下撤。下午四点左右。
开始狂拍照片,风时而卷起粒雪,日照令物体表面温度达20度,芯儿里却还是冷的。雪太厚,座滑式在四五十度的坡度上都施展不开,可以采用侧身翻滚的方式,但控制方向难度大。并且还要有玩小孩玩的转椅不头晕的功力。
在冰川上可就开不得半点玩笑,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反而决定不结组,因为体力状况不错,头脑也清醒,我们甚至故意走到裂缝区去观察和拍照,结果一次我半陷进一道半米宽的暗裂缝,又是一个前扑,还挥舞起冰镐劈入雪中。咳嗽在笑,一定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
回过头去,就猛刨,发现它黝黑不见底,再刨!让雪一时盖不上它,省了再害别人!
要回格尔木了!要见到好朋友了!我内心的快乐和放弃登顶应有的心情一点都不同,简直箭步如飞。
我们快九点了才踏上青藏公路,一辆军车开过100米后,刷一下停了,他们说,要不是看你们背这么大包,我们也不愿意让陌生人打车。这世界上一共有多少善良和美好,我怎么每天都能遇到,仰头看繁星,数不清的星星一样多。
我也问,什么是最重要的,不只是登山,还有生活。其实体验快乐,比追求快乐更容易获得满足,而知足者长乐。
玉珠峰登山报告详细内容:
红蜘蛛报告
北工大队报告
北大队报告
绿野队冰河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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