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岩地带 山难与安全——2000年玉珠峰山难——当事人报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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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难与安全——2000年玉珠峰山难——当事人报告一

黑色的5月10日──K2登山队玉珠南坡山难亲历记
阿宾
5月6日16时,我们K2登山队的一行8人(我、小董、小余、张宇、海亮、老高、女队员戴维)及在玉珠北坡登到5700米下撤的杭州人任玉昆乘格尔木司机小刘及老王驾驶的“少林”19座中巴,从青藏公路偏入玉珠南坡下的戈壁滩。17时,车子还在滩中打着转,西面的乌云赶了上来,起风了,渐渐地有四、五级模样,雪也降下来,能见度降为不到一百米,17时30分,因失去前进的参照,我们只能就地扎营。我们怎能知道,当时就在玉珠峰顶,广州绿野队的五名队员正挣扎在死亡的边沿。
5月7日早上7:00钻出帐蓬,地上的雪有一寸多厚,风已变小。雪鹏及小董、余、海亮、老高、张宇、我同去作适应行军,近9时出发,两小时后,比我大一岁的阿昆(32岁)用塑料袋扎住那双几乎连登山鞋也谈不上的皮鞋口追上了我们,他背着一只小背包,里面有一只睡袋。中午11时,雪鹏发现前方2000多米处有一辆“依维柯”,别人都走不动了,所以只剩下他、我及阿昆上去看个究竟。车上,只有两个青海司机,他们告诉我们,五个广州人从西宁就雇了这辆车,昨天下午他们在顶峰碰上暴风雪,现在(中午12时30分),上边只有两人能联系上,其余三人失去了联系。此刻这两青海人正在很着急地等着山上的消息。我们决定返回时,阿昆告诉我及雪鹏一个决定,即现在就上山,希望我们借他冰镐及冰爪。这时风仍有三、四级左右,把天上的雪扯动得很快,雪鹏明智地拒绝了他。“给你是把你害了”,雪鹏说。阿昆看了我们一眼坚定地转身走了。我们在背后叫他,他扔一句话:“我决定自己上”。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雪鹏告诉我,今天是阿昆的生日,他将生日与登顶疯狂地联系在一起的梦想使我震动,因为在人欲横流的现实社会里,要承认自己有梦想,也需要太多的勇气。
下午三时回到营地,头很痛,一直躺到18时,海亮给我送来了茶及半只馍,这个42岁的健硕的外科大夫此时反应得也很历害,但我开始感觉到我们之间彼此的默契。
晚上九时多阿昆回来了,我心里松了一下。他是乘广州队的依维柯回来的。原来是两个广州队的从山上下来,碰上他,他们要撒回格尔木,开车将他送至我们营地附近。我心想,那广州队不是共五人吗?另三个人呢?
5月8日早上6时30分,风几乎全停了。到8时30分,我们顺利地将营地移到了广州队的营地,这才是真正的位于4950米的南坡大本营。我的头痛好多了,玉珠峰清淅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它显得有些臃肿,但很近,我还是轻易地下了个结论:它是我的。
上午10时,全队人员开始向冰川右上方的5100米处运送高山装备,然后返回BC。准备明早轻装走到这里再将装备往上运到C1,如果天气好,后天冲顶。雪鹏将这两天的计划很有条理地公布了,我将被编入体力看来不错的A组,即我、海亮、小董(领队之一)、小余,如果我们背上所有的三顶高山帐及本组的食品于明天下午2时前冲到C1的话,可以丢下所有装备先行突顶,否则就和B组一起次日突顶——雪鹏给我们承诺。
5月9日,早上8:30分我们A组出发,天很蓝,风二级。我们于10时到达5100米处,然后加背上存于此处的装备,四人按小董的意思结了组,由碎石坡的山脊上向上攀登。因背包有16~17公斤,大家走得艰苦,小余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中午14时多到C1,风变大了,有四级,主峰一会现一会隐。小余让我们放弃突顶而建营,我觉得这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我们到了16时尚未能搞好三顶帐蓬。这中间的耽搁是因为小董在离我们营地东南面300米处发现了一具尸体。小董独自回来后没说什么,默默地整理着固定帐蓬的冰镐。我想应是广州队失踪的三人中的一人,便独自去看了。这是一个1.70~1.75高的男性,侧卧在雪面和碎石交接处(此处坡度几乎为零),穿和我一样的哥伦比亚红色登山服,Kofol黑色高山靴,但只有一脚上有冰的,怀里露出半只小摄影包。有一只手伸出来,没有戴手套,手已呈惨白色。他的脸被雪埋住,四周除了小董和我过来时的脚印外,已没有其它任何痕迹,冰镐扔在离他头部前两米的地方。
南坡也能死人?我想到震惊和难受,面对只有书上才能看到场景使我手足无措。我想也许雪鹏会告诉我们怎么处理。他多大?有孩子吗?生前经过多少痛苦的挣扎?他的亲人知道了吗?我从几个角度拍了照,准备下山后交给广州队的人。小董已在叫我去帮忙了。
夜里风又大起来,出帐小解时是十二时三十分,有很亮的上弦月,风雪几乎将我打倒。
5月10日,早上6时多我先起。风雪在凌晨2时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制止住了。阳光普照,风两级。
约9时,我们才全部准备好出发。除雪鹏留守C1,拿一台对讲机指挥外,(阿昆也跟上了C1,但无装备,只能和雪鹏一起留在C1,好在雪鹏承诺他一定会找机会带他冲一次顶,所以此次他没能进入冲锋队也挺安心的样子),我们7人全在一条30米的绳子上(小董领头,戴维、小余、老高、我、海亮、张宇)。才走几十米,老高已跌到好几次,是已失掉平衡了的高山反应。雪鹏将他从结组绳上解下,扶他回C1的帐蓬。然后我们六人继续。
愈往上,坡度愈大,雪不是很硬。到了接近5700米时,坡度30度,小董给大家首次演示了一下用冰镐进行滑坠保护的要领。我及另一两人也试了一下。然后我们又继续攀登,这时已接近中午12时,小余明显不行了,走路脚都站不直,一停下就坐着起不来,戴维也是。我是首次登雪山,觉得自己状态很不错,不愿失去突顶的机会,就建议小董是否能分组往上冲,否则进展太慢(队员体力参差太大),下午七点也到不了顶。但小董的意思是咱们一个队的,要上一起上,要下一起下。又过了一会,小余和戴维更不行了,我又跟小董说了两次,他坚持说:“时间晚点没关系,他们体力差也就走慢点,绝对不会滑坠,因为只要结着组,安全绝对不成问题。”时间接近下午14时,小董终于不再坚持,因为这才到5750米高度。小董截出一段结组绳(约10米),带小余和戴维下撤。早在中午1时换上老高的装备赶上我们的阿昆,现在加入了我们的“终极冲锋队”,我们结组的顺序是我打头,后是海亮、阿昆,尾是张宇。我想有阿昆的加入真好,他一定不会让我们轻易放弃。和小董分手前,他告诉我们碰上亮冰面时从左边绕上去。
我们四人后来的上升速度较快,下午14时40分,已冲至5900米高度,这已是顶峰的颈部,角度也变成了40多度。对讲机在我手上,雪鹏每半小时和我通话一次了解我们的情况,其实当时能见度极好,他在C1,一直可以看着我们上升。一会儿到了亮冰带前,我们开始向左(西)边绕,这时起风了,很快地就有三级的样子,西北边的高层发灰,而且风是从山下往山下刮,将雪层向下剥离。我们愈向左绕,冰面亦愈向左扩大一点,雪鹏开始催我们说时间不够了,因为我们的原计划是登顶后还要留出足够时间下撤到C1,并撤营后直撤回BC。下午15时,风还是三级的样子,只是灰色的云离我们近些了,颜色也变深了些。雪鹏和我又通了一次话;“你们上到那儿了”他问。“我们上到6000米,不过据阿昆的GPS,这里已是6080米,尚有100米。”。“老高不行了,他的反应很厉害,站不起来,你们怎么样?”“再给我们半个小时,应该可以上到顶峰”。
其实这时,我们自己预计甚少尚需1小时以上。刘说“……好的,那快加紧,不过不论如何,15点半不论上到那儿,一定要下撤,否则不够时间了。”雪鹏是对的,如果他没有给我们限时,我们一定能登顶,那么我们之中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人能生存。
我和三个同伴商量,张宇说可能要变天了,而海亮则希望能下山照顾他的好友老高,只有阿昆的眼睛仍旧灼热,然而他也同意了下撤。我知道今天已无机会突顶,我给我们的位置和每个人拍了几张照片后,回头望了眼主峰,眼泪冲了出来,感到心里一直撑着自己坚硬的某种东西被抽掉了,身上有点发软,而地势却绝不许我坐下休息了。
我用对讲机将我们要下撤的决定告诉雪鹏,但呼叫多遍,无回应,我们的坏运气开始了(事后知道,雪鹏和小董送老高下撤BC,将对讲机留给不会使用的戴维)。
要下时方发现,我们的四周,全是亮冰面,冰面是50度,很硬,冰爪只能吃进一点点,雪已被风吹到山下去了。我感到极没有把握,相信其余三个首次登雪山的队友和我的感觉一样。
我们商量结果是仍由我打头往下走,这是5月10日的下午15时整。别人还未动,张宇先向一边让一让,我看到他突然全身一震“啪”地撑在冰面上向下滑去。海亮和阿昆基本未来得极做什么动作,也被拖倒,我却有较充足的时间做出了保护动作,但一点用也没有,先是被拖到,然后冰镐尖在我眼前拉起一线冰屑,我们只停顿了一点点,然后以更快地速度向下滑去,而后还出现了翻滚,我觉得滑了很久,后来意识有些模糊时又被什么狠撞了一下右肩,突然,我们竟然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发现海亮在最下仰面躺着,阿昆和张宇在海亮上方的同一水平线,我在最上方。我们四人当时位于南坡东面冰川的斜上方,如果再滑下一点或是东偏一点,我们将落入冰川上,那里的角度是70度,高度又有三、四百米。海亮的外侧有些雪,我们停下的这里有30度坡,但就这几米的小段坡救了我们。张宇和阿昆都清醒,但暂时说不出那里受伤。张宇告诉我海亮不清醒了,我看见了海亮很可怜,他的眼闭着,身上无明显伤痕,嘴里说着胡话,好象还在骂人,谁动他就用脚踹谁。
我检查了自己,发现右手已抬不起,左手一摸右肩,凸起了一块骨头(后来知道是锁骨关节的韧带断裂而导致错位)。这时风变大了些,有四级以上,我看了表,下午15点10分,高度5820米,我们下了180米的垂直距离,而且这种“下法”很省时间。对讲机仍联系不上C1,和阿昆、张宇商量,都感到无法亦无经验在这样的冰面上移动海亮,(海亮是个大块头,80公斤,1.80米)。当时我们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C1的两顶高山帐,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我下到C1,找领队上来救援。
解开铁锁脱绳后,我先向上十几米,那里有阿昆的冰镐,我去拿下来给他。然后向西横移了两百米后开始下行,这样即使再次滑坠亦不会落到冰川上。我是用左手拿冰镐,这一段到5600米都已成极少雪的硬冰坡了。路上脚陷于一个二十公分宽的裂缝,但我没有时间去研究它。我是15时20分出发的,16时10分到了C1,进帐蓬之前我望了眼山上,他们三人有点不太清楚了,因为风吹起了雪,阳光已没有了。
发现雪鹏、小董都不在,戴维和小于都无体力及救援经验,我又是个“半残”,一时心里很急,因为到17时30分时,风已变大到了七、八级。我在17:30和山上最后一次通话时告诉他们雪鹏应马上就能回来,然后就上去,同时也开始叫他们想想看自己选择求生方式。七、八级的风可是足有-30℃的低温。当时我就知道,失去意识的海亮回不来了。海亮其实是头部可能碰了一下,但他碰上的这场致命的大风雪。42岁的他曾跟我说过,他有13岁的女儿……
18点钟,雪鹏回到C1。我象抓到救命的稻草。知道情况后,他只喝了水就出去了。我望着帐外,能见度已不到二十米,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横飞的雪粒和狂啸的风。
十分钟后,雪鹏就被风打了回来,而且,在这样的能见度中他也不可能搜雪到他们三人。19时4人帐蓬被风吹炸了铝合金杆,我们只有四人全钻进旁边的小两人帐,然后绝望地等着风停。
5月11日,半夜13时30分,风小些了(仍有五级),雪鹏戴上头灯要了我的SUUNTO表出去,他脱下自己的手表给戴维,说如果他不能回来,就将它转交给“春暖”,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女孩的名字。近凌晨4时,雪鹏回来,他很疲惫,他伤心地说他未能找到他们,他上到5700米。
早上6时,张宇爬回帐蓬,他的手被冻得已伸不开。我们给他涂了药,让他靠在我们三人身上恢复体温(他一直在打颤)。根据他断续的口述我们得知,约17:40他只能和阿昆离开海亮(用冰镐和结组绳将海亮固定住),两人没有结组,走了十几步后,一阵风他闭上了眼,睁开眼后阿昆已消失在身边。
我们C1的4人(我、雪鹏、戴维、小余)下撤,不是受伤就是已疲惫不堪,只能选择先将活着的伤者送到格尔木,而根本无人无力去救援海亮、阿昆,包括去处理广州队在C1的尸体,上午10时30分风小了些,我们下撤,中午12时回到5100米外,得到小董和司机小刘的接应,下午5时回到BC,6时撤BC,晚上11时回到格尔木,并将冻伤严重的张宇和高山病的老高送进医院。
下到BC时,我方想到,阿昆有个大16开黑色的笔记本,他一有空就往上记些什么,那本笔记本在C1,可能尚在那破帐蓬附近,那里面一定有他登山的最真切的冲动想法,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就象我在宾得相机里的两卷胶片,它们应是和海亮长眠在一起,里面有我们四人最后在一起的十多张相片,这些东西很重要,而且死者的亲属也都有权利得到……
至5月13日张宇已无生命危险,雪鹏及小董已于13日上和格尔木方面的人进山搜寻。下午,我离开格尔木回柳州,治我的肩骨,心中已没有欲望,身上亦没有力量,可能我还剩下眼中梦想的光,乘车穿过寂寞的戈壁,带着一身青紫的伤痕和疼痛,我回到我家乡,回到我比戈壁滩更为寂寞的时代中。

玉珠峰登山报告(一)
dioxine
23:30:43 5月29日
应两位版主及关心玉珠山难的朋友的要求,我将我经历的事情如实写出。但是因为我没有经历事情的全过程,而且因为从一开始并没打算写什么,再加上高山反应引起强烈不适,所以就没有留意一些细节,比如说准确时间,高度,距离等等,难免有偏差及遗漏,请各位海涵。
我登雪山的想法是去年产生的,而今年执意要付诸行动。我的想法也许和别人不太一样,我不是去为登顶,而是想体验登雪山的感受。我从没有登雪山的经验,希望能加入到别的登山队。
3月我听说北京绿野要在五一期间登玉珠,就和他们进行联系,咳嗽表示不太想加入外人,向我介绍刘雪鹏的队。绿野当时计划南北坡穿越,我认为难度大,而且队员都没有登雪山的经历;而刘登南坡且有高山经验,所以在四月份,我决定参加凯图登山队登玉珠峰。在这之前我不认识刘雪鹏和其他队员,不了解他们的情况,我知道登山应该选择熟悉的同伴,但考虑到刘雪鹏的计划可以接受,而且我所知道的玉珠南坡最容易最安全,就决定和陌生人去登山。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高山反应,我的打算是看我在大本营的状态,如果能继续上就上,否则就下撤。
出发前开过两次准备会,刘雪鹏介绍行动计划,组队情况,物资准备及收费标准,我交了四千多一点,不知道其他人交多少。
因为没有买到火车票,5月3日,我们比原计划晚一天出发,从北京出发的有刘雪鹏(以下简称刘),董志宏,张宇,老高,王海亮,于鹏潮和我。在去往兰州的火车上,刘,董和张坐硬座,我们四人乘卧铺。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想象着心目中的雪山,听得出海亮信心十足,不过后来也对老高说咱们别太乐观,说不定到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因海亮是医生我们说看我们有队医了。刘一直鼓励大家说都能上去。海亮还曾说过他登山就喜欢登顶,差一步不上去都难受。除海亮说他有点焦虑性头疼,大家状态都很好,兴致勃勃。
5日中午到达格尔木,入住格尔木市政府招待所。已经到达的宾宇丹和大家见面。集体吃中饭后去市场采购东西,食品非常丰富。后回房间休息,遇到刚同山美队爬过北坡的任玉昆,他因没有登顶所以想和我们再登南坡。刘在下午联系好车,在院子里试搭了帐篷包括一个作为厕所的帐篷,刘因一切顺利很满意。这里除上楼有些气喘外没有明显的高山反应。晚上大家去吃烤肉。
6日早9点乘面包车离开格尔木,有两名司机,年轻司机和他的岳父。我们路上顺便买四个水桶准备在昆仑泉打水。车开到一线天时大家下车照相留念,回到车上我们戏谈这次行程有些象旅行团。中午到达昆仑泉,抬水时就显得很吃力了,本来是由两个人分段提到车上,海亮一个人就提到了车上。然后又是在泉水旁照相。这时刘看了一下路边的一个饭馆,临时决定中饭在这吃。饭做得很慢,大家喝茶看录像等着。刘看到我说我的嘴唇已变紫了,说其他人也有一点是正常的。我觉出了呼吸有些费力,就在外面走来走去,希望能帮助适应。大概一个多小时大家才吃完饭,我怕吃多了会引起肠胃不适只吃了半碗米饭。接着上路。车上我向刘提到mh曾在坛子里说过从格尔木到大本营上升太快,应下降适应一下,我们有没有必要再回格尔木或什么地方,刘说回格尔木没必要,晚上睡觉的地方低于白天上升的高度才有意义。
到了西大滩,汽车去加油,刘让大家往前先走走,说这也是适应,但不要走快,走了一小段路,不觉得很难受。车继续往前开。到昆仑山口,又是下来照相,这时我决得头晕乎乎的,也有人说觉得头疼的。上车后我觉得无力,犯困,不想动,我知道高山反应开始了。
过了昆仑山口后汽车下公路,司机说开不过去,刘说我前几天刚从这里走出来我熟悉,说服了司机往里开。路确实难走,有时需要车上的人下来甚至推车。我没有力气,一直在车里坐着。有人喊看野藏驴,我也懒得侧过头去看。有一阵我的手指是麻的,我告诉坐在旁边的海亮,海亮摸了一下说没什么事,是温度低。车还在艰难地往里开,眼见天边一片乌云压来,海亮吟着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没等我们的车开到目的地,风雪先到了,不巧车又陷到泥里,大家又要推车。车陷得很深,相当费事。我下了车,因还没有换上厚衣服觉得风很冷,就蹲在地上避风,等车推出来时我已落了一身雪。上车后海亮说本来头疼,这么一折腾反到没事了,其他人也说有同感。风雪更大了,原本就在面前的玉珠峰看不见了,刘和司机对哪里是北说出了相反的方向,拿出指南针,原来是在两人说的中间。能见度很低,为防止走错路,刘决定就地扎营。如果不是中午吃饭用时太长大概就可以躲过恶劣天气。
大本营用的是一个大帐篷,除司机睡车里其他人都睡帐篷。帐篷一搭好我就第一个躺进去了,觉得头开始疼起来了,是后脑持续地疼。大家都进了帐篷后开始做晚饭,我没食欲但还是吃了一点饼和黄瓜。别人的食欲似乎还可以,但头疼又恢复了。吃完饭后就睡觉了。睡下不久,我开始恶心想吐,就尽量忍着,终于忍不住了爬起来,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到帐蓬外面吐起来,这时雪已停了。回来躺下不久又觉得恶心,就是翻个身都想吐,一开始还要迈过人头,找半天拉锁,穿上鞋到帐篷外面,后来就轻车熟路地拉开帐篷门伸出脑袋就吐,但已吐不出东西来了。不知其他人的反应如何,但我听到有人在呻吟,想必也是很痛苦。
7日,刘带队员去适应,我反应重留下,还是头疼和吐,吃不下东西,昏昏沉沉地在帐篷里睡一天,帐篷里还有司机在,但不知队友都做了什么及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懒得关心别的事,只希望能快些适应。那天天气还好,出太阳时帐篷里有些闷热。他们回来后,记不清什么时候,听到阿昆要求刘陪他上山走一趟,刘说天气不好不能上,阿昆又要求借高山靴,刘坚决不借,说我要是借给你就是害了你。阿昆说话的语气并不强硬,倒象是求刘,还解释8日是他的生日,他觉得生日登顶太有意义了。刘始终很坚决地说不。

戴维吧:阿宾说任在“乙为棵”走的,跟你有出入。他不可能15点下来在再上去……
小毛驴0024
02:14:45 5月30日

我确实不记得具体时间了
dioxine
10:18:18 5月30日
那天我根本没有出帐篷,昏昏沉沉地躺一天,一点时间概念也没有。我把刘和阿昆的对话写在后面,不表示对话发生的时间晚。我记不得时间,但对话内容我记得,阿昆一直在磨刘雪鹏,他太想生日这天能登顶了。另外补充一下,那天风较大,虽然有太阳,但风一直吹得帐篷哗哗响。

谢谢你来贴报告
-mh
09:08:38 5月30日
能说说你以前的冰雪攀登经验是什么?你上西大滩那天为应付高山反应你和大家都有意识地作了什么?昆仑山口和你们第一个晚上住的地方高差是不是200米?

回答mh的问题
dioxine
10:43:00 5月30日
1)我没有什么冰雪攀登经验。我和独行马去攀过冰;和北工大登山队专门去灵山做过一次冰雪训练,主要练制动。还在桃源仙谷的有角度的冰面上自己练过制动。
2)为应付高山反应我尽可能的多活动,这是有雪山经验的朋友嘱咐我的。还有不能吃得太多而引起肠胃不适,这是我自己的体会。至于别人怎么做我不知道。
3)我不知道昆仑山口的准确高度和第一晚住的地方的高度。

玉珠峰登山报告(二)
dioxine
23:28:51 5月30日
8日,按原计划继续作适应,并把高山装备运到冰川旁,为第二天建C1作准备,然后返回大本营。那天我也跟着走,但刘没有让我背任何东西,老高也是空身走。看得出队伍中体力较好的是刘,董,阿昆,阿宾和海亮,我走得慢在队伍后面,阿昆总是来帮助我,或者搀扶我,或者指点我应该走哪条路。回来时我走在最后,阿昆陪着我,老高则一直走在我的前面。
晚上吃饭时体力好的人胃口也好,甚至能吃梅菜扣肉这样油腻的东西,我还是吃不下,但呕吐停止了。头还是疼,海亮让我吃一片散力痛也不起作用。刘看到大家的体力有差距,就决定第二天分两队行动,第一队从放装备处带必需装备上到C1后视情况尝试冲顶,第二队拿其他装备只到C1。第一队的队员是董,阿宾,于,海亮,第二队是刘,我,老高,阿昆,张宇。
9日,第一队的人先出发了,第二队的人比他们晚一小时。因我们不用赶时间所以路上可以走一会就坐下歇会。走路时我放一块糖在嘴里想补充些能量,糖在嘴里久久不化,后来连糖也懒得吃了。到了放装备处发现第一队把能背的东西都尽量背上了,我们在这里换上了高山靴。以上的路比较陡,而且常有碎石路,因此觉得很累,行走速度更慢了。刘通过对讲机得知第一队的速度并不比我们快很多。阿昆一路上还是常帮助我,总是指点我尽量走直线。经过漫长的行进我们按原计划4点以前到达C1。
到C1看到一队队员刚刚搭好3顶高山帐,他们放弃了当天冲顶。这时已经起风了,我就钻进了帐篷。我,海亮,老高和阿宾分配住VE25。听他们说在我们帐篷200米处有具尸体,是海亮去查看的。海亮对阿宾说你别介意呵,那人长得就你这样,象南方人。阿宾是广西人。大家都进帐篷开始烧水做饭,这时听见于澎潮他们的帐篷找不到炉头了,海亮说我们先做饭,用完后再借给你们。我们做完饭后迟迟不见有人来拿,海亮说他们这是等着给送过去呢,我今天背包走这么多路,到C1又搭帐篷实在是累坏了,要不然我就给他们送过去了。当时海亮脱了鞋,要是再换上高山靴出帐篷确实太麻烦了。晚上我吃了两片散立痛和阿司匹林,头痛居然止住了,但只是一段时间,到半夜又痛起来。这天夜里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有时需要坐起来喘气。
10日,一早刘叫我们起床,先要烧水吃东西。因昨天晚上于澎潮他们帐篷拿走了炉头,所以我们要等他们做完早饭再给我们用。当我们做饭时海亮格外注意质量,又是麦片,又是巧克力,又是牛肉松。他说今天登顶大家一定要吃好,所以煮了好几锅。我也吃了一点,感觉身体状况还可以。刘在外面催了几次,最后一次有点急了,他说你们抓紧一些,时间就是这么一点一点过去的,现在都9点半了。我们开始整理衣服装备准备出发。那天老高显得很疲惫,总是躺着,动作也慢吞吞的,所以他穿衣服时是海亮帮他穿的。我们出了帐篷看到天气还好,多云,没有任何坏迹象。

玉珠峰登山报告(三)
dioxine
03:11:30 6月1日
按原计划刘留在C1,其他7人结组上,每人手里都有一把冰镐。因阿昆没有高山靴等装备也留下。董在最前面,然后是于,我,海亮,阿宾,老高,张宇走在最后。刚走出几步,老高就晃晃悠悠地,刘赶紧上前扶住老高。海亮说老高你不在状态别上了。老高下去后,过一会儿阿昆也上来了,阿昆换上了老高的的高山靴安全带。队伍开始慢慢地往上走,路上都是没脚踝的雪,较硬的雪踏不下去时较剩力,否则一脚一个雪窝走起来费力,董让我们踩着他的脚印走。开始时大家的速度比较均匀,走一段休息一会儿。途中董让大家停下来练一下滑坠保护,他把动作要领说了一遍,然后作了示范,要求每人都做一遍。
渐渐地于休息的频率越来越高,走几步就停一停,阿宾催了几次说不要停下来,要抓紧时间。海亮对我说你就按你的节奏走,累了就停下来歇,别管别人怎么说,而且你们停下来时其实我也想歇会儿。
我想因为队伍较长,当前面走一段又停下时,队伍后面的人还没有走起来。我建议和阿宾调换一下位置,这样让他走在前面。当我们换位置时,阿昆过来帮我解结组绳,他不小心把我的8字环滑到山下弄丢了,海亮埋怨他一句说有你这么放东西的吗。阿昆忙说没关系,回北京我赔你一个。位置换过来后比较匀速地走了一段,阿昆则走在我旁边连拉带扶地帮着我。
前面又开始休息了,小于躺在雪地上,半天不想起来。过一会儿董决定带于下撤,问我们还有没有人下撤,否则下面的路必须全体上下,不许再有人退出。这时我们大概走了三分之一,按原计划2点登顶对于我是不可能的了。照我当时的体力还可以再往上走,但我看到接近顶峰有一段看上去很陡,我对它有些发怵。于是我对董说我能不能再上一段,如果我觉得体力不行时我就停在原地等你们下撤,或者我自己下。董说不行,要下一起下,不能单独行动。我想不能因为我影响大家登顶,决定和他们一起下撤。阿昆还一个劲地劝我上,说我拉着你上,海亮也说上吧。我还是决定下撤。
董将对讲机和路线图留给剩下的四名队员,他们继续结组,阿宾领头,听到阿宾说我向大家说一下我的节奏,希望你们能跟着我的节奏走。董带着于和我结组下山,董在前,于居中,我在后。下山时于的平衡状态很差,一路踉呛着下山,有时会摔倒在雪地上,有时结组绳险些把我拉倒。我们下山的速度很快,大概有半个小时就回到了C1帐篷。刘连忙迎上来帮我们脱掉装备,递上热水。
这时老高躺在帐篷里不动。歇了有一阵,刘和董商量着先由董老高和我从C1下撤,老高坐了起来开始带头套。刘忙问老高你干吗呀?老高说下山。刘说我们还没准备走呢。然后对我们说老高不行了,你们现在就下山吧。我和董就扶着老高往下走。老高的腿几乎不能用力,走路时两条腿总是交叉,胳膊完全搭在我们俩的肩上。老高的个子挺高,走了一小段后我觉得实在架不住他,胳膊都要抽筋了。刘赶过来说由他来送老高上山,让我在帐篷里守着和山上联络,他把老高送到放装备处就回来。临走时他交给我对讲机和手表,叮嘱我在3点20的时候和山上再联系一次,告诉他们无论走到哪都必须下撤。刘又要走了我的手套,因为没有手套我觉出冷来,但还没什么风。
回到帐篷里时是2点多不到3点,小于躺在那里。等到3点20的时候,我打开对讲机和山上联络,我没有使过这个对讲机,但只有3个键应该很容易试出来。可是我只听见噪音,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得见我。直到最后我才模糊地听到一句话,象是说我们下撤了,我就回答了一句那你们就快回来吧。然后就关掉了对讲机,因为我想起刘曾说过在顶峰有一个通讯死角是无法联络的,我以为他们到了那个地方。(据后来张宇回忆他们说的是我们滑坠了,而我的回答则另他们莫名其妙)
。 我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帐篷门开了,是阿宾回来了,但只是一个人。他说他们发生了滑坠,海亮受伤了神智不清,他自己不是骨折就是脱臼。听说海亮受伤我很是难过,冲出帐篷去救他们的念头一闪即过,我去是无效的。我问阿宾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拖下来,阿宾说海亮象喝醉酒一样又打又骂谁也接近不了他。阿宾问刘还回来吗,我说肯定回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宾说只有等刘回来。我们出帐篷去看了看,顺便铲点雪回来。出了帐篷觉出风很大,天是暗的,但没有大片的乌云。我们看了看下山的路,认为下山去找刘没有意义。我们只有回到帐篷里面等。
阿宾执意让我摸他的右肩,我摸到右肩胛上的一块凸起,他让我找根细绳把他的胳膊吊起来。于也坐起来了,阿宾让于拿出笔和本做记录,阿宾说一句小于写一句。写了一段后阿宾让他重复一下,于说不出来,我接过本子一看密密麻麻一团都不是字,于是我接过来记录,阿宾讲了滑坠的过程,然后让我和于在下面签字。阿宾又试着和山上联系,他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清楚,最后阿宾说我听不清你们,如果你们听得见那我告诉你们刘现在不在C1,没有人能救你们,你们自己做决定吧。这时外面的风好象又大了,我们很为海亮担心。不久刘回来了,听阿宾说了这些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睛红红地瞪着。他和阿宾反复地确认着出事地点然后出去了,但不多时就沮丧地回来了,说能见度太低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刘对阿宾说了一句你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我身后的帐竿咔咔两声连接折断,帐蓬呼地一下压下来。刘让我们拿着睡袋迅速转移到旁边的MOUNTAIN24里面去。出了帐篷只见白茫茫一片,风大得几乎站不稳且极冷,我赶紧钻到帐篷里。当时我想我要是在外面半个小时准会冻死,他们三个只能靠上帝保佑了。当时只要一开帐篷门就会灌进许多雪,帐篷里的睡袋都湿了。风继续吹着这顶帐篷,我不知这顶帐篷吹折了怎么办。刘让我们用背顶着帐篷,刘和我用力顶着,阿宾却不愿意这样做,我说你反正坐着也是坐着为什么不靠着帐篷坐呢?刘用大包抵住帐篷,我们躺在大包上,四个人很挤。刘躺下后开始浑身发抖,他说他发抖是正常的是为取暖,让我别害怕。于好象睡醒了,开始和我们聊天,说他做了个恶梦,有人请他吃鱼,吃了一天的鱼,还说了一些琐碎的事。刘一开始还应付他几句,后来制止他说你别跟我说这些了,我没心思聊天。后来于又非要去外面方便,回来时说我们的VE25已经没有了。
我们就这么躺着等着风停,半夜的时候我觉得风好象突然停了,但身边的刘没反应。我怕他睡着了,就叫他,说风停了你还不去救人。他说要去,但又说我真害怕,我怕看见他们的尸体。我说要不让于和你一起去,他说不用了,然后就出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但天还黑着他回来了,说没找到,他没穿羽绒服太冷了。直到早上天亮了,似乎听见外面有人,刘象豹子一样蹭地跳起,刘从帐篷后门出去,从前门把张宇接了回来。张宇很高兴,说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好。张宇的手冻僵了,刘和于给他涂冻伤膏揉手,张开始混身发抖。

问几个问题
-mh
09:53:13 6月1日
"途中董让大家停下来练一下滑坠保护,他把动作要领说了一遍,然后作了示范,要求每人都做一遍。"
有多少人做了?如果记不清谁作过的话大概几个?有几个人你知道肯定不会的和肯定会作的?当时的角度能滑得起来么?
"董将对讲机和路线图留给剩下的四名队员"
是有等高线的地图?还是普通地形地图?还是手画的?
董下撤前和刘商量没有?
"于是我接过来记录,阿宾讲了滑坠的过程,然后让我和于在下面签字。"
这个记录现在在哪里?
"他和阿宾反复地确认着出事地点然后出去了"
你能记起他们是怎么确认的么?比如原话中的问题和回答.
"出了帐篷只见白茫茫一片,风大得几乎站不稳且极冷"
这和你们刚到那天下午的天气比坏多少?
以后你记起什么新的细节欢迎再加进来.不管有用没用的细节越多越好.谢谢

回答
dioxine
13:35:14 6月1日
"途中董让大家停下来练一下滑坠保护,他把动作要领说了一遍,然后作了示范,要求每人都做一遍。"有多少人做了?如果记不清谁作过的话大概几个?有几个人你知道肯定不会的和肯定会作的?当时的角度能滑得起来么?
答:我只记得张宇和海亮做了,其他人不记得。董让我做时我说我曾专门练过,就让我省省体力吧,我就PASS了。我不知道睡肯定会作或不会作。当时的角度滑不起来,脚下都是雪。董并没有要求大家滑起来,只是倒地压镐。我当时不觉得练这个有什么用,因为我们没打算走冰面,如果全程都是这样的雪况似乎不可能滑坠。
董将对讲机和路线图留给剩下的四名队员"是有等高线的地图?还是普通地形地图?还是手画的?
答:不知道,我没有看过。
董下撤前和刘商量没有?
答:我印象是通过话,可请刘核实一下。
"于是我接过来记录,阿宾讲了滑坠的过程,然后让我和于在下面签字。"这个记录现在在哪里?
答:于放在VE25帐篷里,后我们转移到MOUNTAIN24时,大部分东西留在帐篷,帐篷后被风吹跑了。据于说救援队只找到了于的身分证,而身分证是插在本子里的,
"他和阿宾反复地确认着出事地点然后出去了"你能记起他们是怎么确认的么?比如原话中的问题和回答.
答:我记不得原话了,但两人不是一下就说清的。
"出了帐篷只见白茫茫一片,风大得几乎站不稳且极冷"这和你们刚到那天下午的天气比坏多少?
答:刚到的那天给我的感觉是变天了,并不觉得危险可怕。而10日的感觉是灾难,我只想能怎么逃避,而不能与之抗争。当时两顶帐篷紧挨着,而就是这么短的距离我都觉得冻的不行,风似乎可以从衣服上任何一个小缝隙里吹进身体。我想到了受伤的海亮,他要是不能及时醒来必死无疑。

玉珠峰登山报告(完)
dioxine
04:31:32 6月2日
张宇进帐篷后说我的手脚都冻伤了,刘就给张拿出冻伤膏,和于一起给他涂手和耳,冻僵的手慢慢揉开了,不断有渗血出来。对脚没有做任何处理,刘说因为还要走下山,所以现在不能解冻。张躺在帐篷里不停地哆唆,断断续续地讲出事经过,他说阿宾走了以后见没有人救援,而且天气变的恶劣,就决定和阿昆先下撤,他们把海亮挖了雪坑,固定在冰镐看,留下水和食物。他和阿昆一起下撤,走一个陡坡时阿昆要坐着下,他提醒阿昆这么下危险,可刚说完阿昆就看不见了,他喊也没人答应,就自己往下走。然后就用手刨雪,因手套不防水进雪手才冻伤的。他说他一边刨雪一边唱歌,唱太阳出来喜洋洋。他还说天亮后发现帐篷离得很近,要知道这么近他就接着走了。这时我们已没有食品了,只能烧水给他喝,又找出几块糖和巧克力给他吃。
把张宇基本安排好后我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营。这时的天出太阳了,周围的山看得清清楚楚,原来VE25的地方只剩两只冰镐扎在地上,镐上还挂着撕碎的帐篷门。海亮和阿昆没能象张宇一样走回来,我们想他俩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最后看了一眼雪山,开始下撤。刘搀着张宇,阿宾说他还能勉强背包,于背了另一个包。走了一段发现于的行动还是迟缓,而且走不稳,我就把包接过来。阿宾的速度较快,一会儿就看不见了。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在我们疲惫不堪,我还奇怪为什么没人来找我们时,看见董和司机小刘来接我们了。董和刘架着张宇走,小刘接过我的包,继续下山。一路上很渴,想到放装备处可能会有健力宝就有了些动力。我还是吃了一点雪,但一团雪化在嘴里没有什么水,并不解渴。这一路都是较陡的碎石坡,我穿着高山靴很不适应,脚脖子和脚趾生疼。直到放装备处赶紧换上登山鞋。健力宝并没有多少,传到我手里只剩下一小团冰还倒不出来,刘到旁边用冰镐敲出来几块冰分给我们吃。当我们休息时他决定和董再到上面看看,说一个半小时就回来。于是张宇,我,小刘和于原地休息等他俩,太阳暖暖地照着我们。时至中午,按说明应再给张宇涂一遍冻伤膏,因不知刘把药放在哪里就没有涂。果然过了一个半小时刘和董回来了,他们只背回两个背包,但没有找到海亮和阿昆。我们约定见到老高先不让他知道海亮的事。
除张宇每人又都背上了包,小刘帮着背了一个,我背的是海亮的,很沉。我们走一段坐下来休息一段,可站起来时却很吃力。因为包沉,我要先坐在地上弯下腰,把包的重心放在背上,再用冰镐撑着慢慢站起。就这个动作就让我气喘吁吁,头有时会疼一下。6天来我没有吃什么东西,终于有想吃的了–苹果,因为觉得很渴,渴极了就喝溪水。我们虽然走得慢,但终于在5点以前回到了大本营。
车停在那,帐篷已经拆了。老高斜靠在座位上,并没有问起海亮。老司机在大本营呆了6天,觉得心脏不好,早就要回去。很快我们就准备好出发。在车上我吃了一个苹果,嚼几下也要停下歇会儿。车艰难地开上了公路,我们都疲惫不堪地坐在车里。车开到西大滩,司机小刘要求吃饭,他说饿坏了,而刘想早些把张宇送到医院。小刘说简单吃点不会耽误很长时间。大家下车吃饭,老高和老司机不想吃留在车上,我也因没食欲就没吃。吃完饭,汽车一直开向格尔木22医院。就在开往格尔木的路上,我觉得头脑好象突然恢复运转了,思想唰唰地出来了,而在山上时头脑经常就是空白,什么也不想。
到了22医院已将近11点。医生似乎没有准备一下来那么多人,且病情各不相同,有冻伤的,骨折的,高山反应的。病人需要检查,化验,拍片。而老高和张宇都不能走,医院里连推车都找不到,只能背着架着他们楼上楼下地跑。医生护士们都被我们从床上叫起。初步诊断结果是张宇严重冻伤,需住院;老高高山反应,建议留下观察;阿宾则是未见骨折,没有脱臼,周围组织未见异常。张宇被临时安排了一张床,还需陪床;老高说他想回宾馆不想住院,于是医生让我在诊断书上写上自愿离开医院,后果自负,并签了名。这时已是12日凌晨1点了,刘负责留下看护张宇。司机建议他拉我们回市招,车上的装备都不动拉到他家,第二天再取装备。
一点多到了宾馆,开房入住,小于给老高打水洗脚。我脱了鞋才发现两个大拇趾红肿,指甲也紫了,想必是下山时穿高山靴顶的。第二天一清早有人敲我们的门,是青海登协的高长学,他是来询问广东队遇难的事,而对我队也遇难一无所知。我因怕同屋的老高听见海亮的事就没说,建议他去22医院找刘问。他走后我又睡了会儿,然后起床和于去吃早饭,这是我这几天来第一次正经吃东西。碰到董说好呆会儿一起去医院,问阿宾在哪,告知去医院看伤去了。回房间给老高带的早餐他不想吃,我们就打车去了格尔木医院。
先是刘和董陪老高看病,这次查得仔细,但也楼上楼下地来回跑。于看护张宇,我负责联络。结论是因肺部有些感染老高也需要住院,我和于带老高去住院部,医生说病虽不严重但病人岁数大不可轻视,并需要陪床。刘和董去给张宇换病房,因原来张住的大病房条件不好,要求换成两人间的小病房。张宇住一楼老高住三楼。直到中午也不见司机来,刘董和我去医院对面的小饭馆吃饭并买饭回去给其他人吃。阿宾不知什么时候提水果来看了张宇。
下午2点左右司机带他爱人来看望病人,并邀我们拿装备时去他家小坐。下午司机把车开到市招,在门口卸下装备,然后由董刘和阿宾运回三楼房间。我和于先去给张宇买拖鞋和盆,然后再去医院看护病人,并带去司机家熬的粥。刘和董放好装备后又回到医院,告诉我第二天他们和救援队再上山,退房预订房等手续交给我办。我因假期短13日要回京,火车票已定好,阿宾也是同一天回柳州。还有个任务交给我就是晚9点去饭馆取鸡汤。刘在饭馆定好了第一天一只鸡,以后每天半只乌鸡加些补品一起炖,为给病人加强营养。刘和董又出去了一会儿去办事。鸡汤取回来时,刘和董又来到病房。张的胃口还好,而老高什么都不想吃。当晚于留下陪床,我们三人回市招。回到房间,刘和董准备上山的装备到半夜,董觉得要感冒找了些药吃。第二天他们7点多出发,我还有些担心经过这么几天的折腾他们的体力是否会打折扣。
于早上8点多回宾馆休息,我上街买了些东西和张宇一直想吃的菠萝,并办好一切手续,背着包去医院,我计划从医院直接去火车站,和阿宾约好火车上见。到医院后见老高已经买了盒饭,但因不好吃大部分剩下了,直到这时老高还不知道海亮没了。我去一楼给老高打了开水,和老高告别。然后和于把剩下的鸡汤端到饭馆晚上煮面吃。我知道剩下这几天就靠于一个人,所以我尽量多干一些。3点我离开医院去火车站。
在火车上,我和阿宾没有谈太多关于山上的事,但他说了一句话:你不知道登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我的印象挺深。我们在西宁分手,我一个人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车。想当初来时是7个人热热闹闹,回去时却是如此的凄凉。

忍不住问几个问题
camp1
23:47:41 6月2日
我感谢你的文章让我了解了很多细节,但是忍不住想问几个问题.
1.撤c1的时候你们都认定阿昆和海亮已经死了吗?一点生还希望也没有?谁作的撤营决定?
2.当你们在医院给伤者治疗的时候,对山上的失踪者是怎么想的?对伤者的悉心照料和上山营救可能生还的失踪者哪个更重要?当时你们是怎么想的?
3.当你们发现c1附近有广州队遇难队员尸体时,你们没有想过可能有生还者需要营救吗?作过搜索没有?当时你们的心态是怎样的?有没有觉得该对死者作点什么?
对不起,这些问题不太礼貌,不过你是事件的经历者,我希望知道你们当时是怎么考虑这些问题的.

尽管问,我愿意回答
dioxine
00:23:36 6月3日
1。至少我认为阿昆和海亮如果在那个早上不能象张宇一样爬回来就是遇难了。我在报告里写了暴风雪的恶劣程度,又知道海亮已受伤,而后阿昆遭遇滑坠,所以对他两没报希望。当时撤营没什么决定,我们都需要尽快下山,而刘雪鹏拆帐篷打包时大家能帮忙的帮忙,没有人提出疑问。
2。既然在11日我们就已经认为他们已遇难,所以后几天就更没想到他们可能生还。
3。当我们发现遇难队员尸体时已经肯定是广东队的,而广东队出事是在3天前,所以不可能在有生还者,也就没作搜索。不知道别人,我的心态很平和,不觉得该对死者作什么。
也许你不理解我的想法,因为你没有在当时的处境。我可以说我发现尸体很难过等合常理的话,但我说的确是我的真实想法。

问一个不太合适的问题
kristian
01:49:36 6月3日
我希望知道,你们,或者说您自己,在上山之前考虑到这座山甚至会发生人命吗?有确实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吗?谢谢。

我们决没有想到会出人命
dioxine
01:53:45 6月4日
我更多的想到的是我是不是能适应高海拔。我认为如果高山适应性好,体力好都应该能登顶。我的心理准备是如果我觉得我的高山反应严重或体力不支决不冒进,宁肯在大本营呆着。

大家讨论一下,当时该怎么自救
mudplayer
13:57:06 6月4日
仔细阅读了戴维和阿宾的报告后,觉得当时他们的处境是业余登山爱好者很容易遇到的:高山适应不好、办事拖拉以至出发太晚、把登顶放在安全的前面等等。
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假如我们处于当时的情形,该怎么自救?首先是广州队王涛二人登顶后,当时两人体力已很差,天气正在变坏,是该下撤还是就地挖雪坑等到第二天?(假如还能挖雪坑的话)等到第二天体力该是更差了。k2队,4人决定下撤时,周围已是亮冰面,4个均无冰雪经验的人该怎么下撤法?三个做保护,一个下撤?但他们只有约20米的结组绳。
发生划坠后,下去寻援的人没有回音,剩下两个清醒的人该怎么办?冒险下撤还是就地坚守?当时能挖雪坑,但C1离得那么近。
希望mh等能来指点一下,下次再碰上类似的情况,也可有个参考。另外除了当事人自救外,假如刘雪鹏在C1,滑坠前后他该怎么进行指点和救援?

我的建议:坚守待援
以苦为乐
21:47:32 6月4日
我不是专家,只是提提自己对k2的看法。在发生了这么多的问题后,是很难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办法的。我的建议:
1.不管是下撤还是就地挖雪坑(如果还能挖的话),四人都应该在一起。一是目标比较大,容易被救援的人找到;二是不管怎样,大家也还是有个照应。
2.在看不清方向和路线的情况下,不要下撤。宁愿受冻一宿(冒被冻死的危险,但一宿冻死可能性应不大),等待第二天的救援或天亮后认清方向或路线再走。据我的经验,只要能见度足够,玉珠峰上山的大部分路线上都能看见本营(临近顶峰的一段看不到),路线十分清楚。
3.如果能够补充一些能量的话(一般情况下每人都应当随身带一些高能食品),第二天的体力不一定比第一天差。出事地点离C1的距离,正常下撤一个小时就够了,如果第二天大家能够看见C1的话,应该有信心走到。
4.假如我是刘雪鹏,我在C1,滑坠前后我会让队员就地等待我的救援,因为毕竟距离不远,不是遥不可及。

请dioxine回答几个问题
-mh
08:10:15 6月6日
你带的应急装备有什么?(包括医药和你知道登山时大概用不上但为了防止万一也代上的,比如哨子,信号镜,发热片...)我记得次去白河攀岩从领队到队员大家什么应急东西也不带.这次去玉珠你比那时多带了些什么?
你们有个人需要准备的装备清单么?(也希望刘雪鹏从队长角度回答)张宇冻伤膏教什么名字?你那里还有么?能把上面的说明贴出来么?(我不知道还有冻伤膏这种东西,所以问)

我当时不认为登南坡需要应急装备
dioxine
14:16:21 6月6日
我自己没有带任何应急装备,是刘雪鹏和王海亮为队里统一准备,我并没有记住具体哪些药。海亮是医生,所以我们说他是我们的队医。海亮负责找绷带,酒精和胶布。但海亮说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没办法,顶多就是谁骨折了他能打个夹板而已。
Bytheway,我想现在去白河攀岩的人也照样什么应急东西都不带。我们有个人需要的装备清单,大同小异。
张宇的冻伤膏好象叫宗裂一号,苏州生产。据医生说这么严重的冻伤发生以后冻伤膏这类东西已经起不了根本作用了。说明已经找不到了。

2000年玉珠峰山难详细内容:
当事人报告二
经过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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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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